在克羅那橋的戰役結束後,白鱗帶回家的不只(又)有滿身傷,還有一只他在市場一隅買的黑色小莢。
長官又准了他一個禮拜的假,但他這次反倒不急著回家──或許是接連的勝利讓他安心不少──白皙的手指輕輕推著彎莢,一小滴水藍正逐漸在指尖成形。他不是最高明的魔法師,噢他連當上學徒都嫌不足,多年處於半獸化與全獸化之間讓他對魔力的掌控不如其他人高明。那滴水珠晃了晃,最後無聲地落在莢上,浸濕其本就深色的外殼。
一天又一天,那顆顫抖的水珠都會定時落在小莢上,濺起的、多餘的魔力則如水花般潑濺於四周,不久便在木製矮桌上留下一小圈濕漬。
「到時候還要幫你取名字。」一夜又一夜,白鱗都會在替它澆水後輕輕搖晃著它,邊呢喃自語,像是一名年輕父親對襁褓中嬰兒暗自懷抱的煩惱。他看著小莢,爬蟲類直豎的雙瞳望向更遠的地方,彷彿一陣風吹過彷彿一望無際的平原,抵達緊鄰溪岸的樹林,攀爬樹梢上競相矗立的山峰,直到飛向涵蓋山嶺的黑色穹頂。今晚的天氣很好,他想著,依然輕柔地用一根手指撫著觸感如樹皮的莢。「你要出來了嗎?這個世界很大,我還想帶你認識很多人。」
這隻愚蠢的鱷魚不會知道他現在的心情與當初對待方出生的他的父母親的心境有多相似;隱隱蠢動的不安感、每次外出時的小心翼翼、返家後看到一切安好的鬆口氣。握緊的筆在信紙上留下歪斜不端正的字跡,他正嘗試將這些瑣碎而陌生的情緒凝縮成羊皮紙上的字句,再托信鴿為他將滿紙的煩惱與期待和父母及好兄弟分享。
一年半。
他記得那名商人給出的時限,一年半,對一個有智慧的生命體嫌太短、對一株路旁花朵嫌太長的時間。白化鱷魚在臥舖上翻個身,他嘆了口氣,一場聖戰都會活得比他的小小龍還要久;不知為何,思及此事讓白鱗不甚愉快地用粗尾拍了下無辜的床鋪。砰。
但一天又一天,他仍然孜孜不倦地為黑莢澆灌魔力。
曇花不會因為只能在夜深時短暫綻放而選擇沉默不語;儘管孵出的生命有限──比白鱗自己的還要短上許多──他仍舊選擇將其灌溉直到裡頭的生物破莢而出。當然愚笨的他不會懂生命的哲學和理論,他只是單純地覺得既然都付錢將它從商人那兒買下了,再回想當初在對方手中看到的綠色小小龍,為自己孵出一個陪伴聽起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亦不會知道尋求陪伴不是鱷魚的本能,而是更屬於人類、更親密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