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活著。
他一邊掩護著同袍撤退(幾乎斷了一條腿,僅剩幾根肌腱與皮肉連著,白鱗光看著都感覺得到痛),一邊掉著眼淚。他嘆息,他啜泣,他看似軟弱──
衝上來想趁隙追擊的母獅瞬間被他咬破了頭。
他們在逃亡,在一片血海中泅泳掙扎,一個接著一個,跑得不夠快的便成了敵方的劍下亡魂,他們的皮膚呈現死灰色,和滿遍煙硝味與紅色的戰場不同,那種灰讓人想到枯萎的樹木,雪初消溶時的泥濘,一切終將步抵終焉的絕望。當初與他共同咆哮著戰吼的小兵在衝上前線後便瞬間被人海吞沒。戰場就像一條飢餓的蛇,肆意地吞噬所有尚能動的生命而不留絲毫同情。
一抹遙遠的身影佇立於沙塵滾滾的戰場的另一端,白鱗瞇起眼睛,卻因為角度而被夕舂擠滿視線,看不清對方臉上任何細節,但風向他吹來對方散發著的氣息。白鱗不禁警戒起來──在戰爭後依舊站得直挺,他不是友軍──落陽在他身後張狂,金光四射宛如雄獅的鬃毛──那便是了,白鱗不會忘記眼前景象,那便是勝利者看起來的模樣,那是他希望自己看起來的模樣。
但現在的他是戰敗者,狼狽地逃竄入陰影。
止不住哭泣的鱷魚流下無數滴淚水,但他未曾思考過這樣的情緒──將席爾瓦的一場戰敗攬在肩上──是多麼自私的行為,恍若以他為中心而轉的宇宙正在崩解;更駭人的是他的自私並不止於此,甚至延伸到更久之後對未來的構想上。
吞下這場敗戰後,他想到的是他之後應該多留在軍營鍛鍊自己,鐵定是自己能力不足才會讓國家失望、令父母感到不安、害朋友陷入危險。他哭得宛如悲劇中的主角,將所有關注目光往自己身上披,白色國王與他冰寒的心。
搭著他肩膀勉強前行的同袍哀號聲未曾停歇過,或許他值得一個痛快的死亡,但白鱗不這麼覺得──他未曾如此思考過──他只想確保對方能活下去,無論尊嚴,無論殘疾;他自認為他會成為拯救他的英雄,排除萬難拖著他終於到了亂成一團的醫護棚。望著對方很快被忙到昏頭的醫護人員接走,白鱗才覺得臉上的淚水似乎乾了一些。